咸鱼科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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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王】长来长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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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方士谦再醒过来时,刚好是中午。当时正好是袁柏清在陪床,一边看着方士谦的体征监测屏一边吃着辣椒炒肉的盖饭。方士谦一睁眼看见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袁柏清盘腿坐在自己床边的椅子上,正往嘴里塞饭。

于是方士谦动了动嘴唇,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扣五百。”

袁柏清扭头一看方士谦醒了,赶紧把饭盒藏进床底下,又叫来医疗组的其他同事一起给方士谦做了个全身检查,确定生命体征平稳后,又给他喂了点水。经过这一通折腾,方士谦的精神也好多了。见袁柏清还赖在自己床边不走,他问:“通知队长了吗?”

“给队长打电话了,他一会儿就过来。”袁柏清笑嘻嘻地在一边站着,“师父,我也没干啥,别扣我工资啊?”

“在监护室吃饭违反规定还能不扣钱?”方士谦白了他一眼,“你师父在床上躺着生命垂危,你在一边儿吃饭?还特么吃肉?我看你吃得还挺香的?”

袁柏清坚决地摇摇头:“我没吃,是你那时候刚醒没看清。”

方士谦气得胸口的伤都开始疼了:“这特么屋子里的饭味儿都还没散净呢,你翅膀硬了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

这边方士谦和袁柏清还在掰扯着到底扣不扣钱,扣多少钱,到底是辣椒炒肉好吃还是青椒炒肉好吃的问题,王杰希就推门进来了。刚一进来,他就吸了吸鼻子。

“在监护室吃饭?”他看着师徒两个,“谁干的?”

袁柏清看向窗外,方士谦叹了口气:“我,我干的。”

王杰希面无表情:“刚醒就吃这么油腻的,胃口挺好啊?”

“我这不是,好几天没吃饭,饿了。”

王杰希笑了一下:“扣一千。”

“啊?”袁柏清终于把头扭过来了,“队长,这个,有点多了……吧?”

“你俩平摊,一人五百。”王杰希把脸冷下来,“回头我去和财务说。”

袁柏清垂头丧气地出去了。王杰希看他带上了门,拉开椅子坐下来,瞥了一眼还藏在床底下的饭盒:“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吧,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别的也不挑。”方士谦看了看包成木乃伊的胸口,“这次有点厉害,等我能下床了还得好好研究一下这次的毒素。”

“到底怎么回事?”王杰希皱眉,“我看了报告,你一个人对抗二级戮体是很困难,但我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你伤这么重。”

“如果只是二级戮体倒还好说, 我就算绝对战斗力不如你们这些怪物,但牵制和自保还是没问题的。”方士谦抬起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其实……当时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一开始确实只是防御壁破了,大概五头二级戮体闯出来,我去牵制,掩护撤退,后来又多了几头,大概十多个吧……本来我带的矿体都快用完了。但是你也知道,有戮体的地方就有矿体,后来我们打的时候,有一处地下矿体露了出来,我就进行了提纯……”

“你等会儿。”王杰希打断他,“你进行提纯?一个人?在战斗中?”

“……就是简单的提纯,人被逼急了啥都能干得出来,回头我给你写个报告详细说。”方士谦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似乎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做到这种程度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很粗糙,所以打起来很不顺手,但那也总比弹尽粮绝强多了是吧。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就昏了过去。”

“突然昏了过去?”

“嗯,也不知道是不是昏了。反正就是一眨眼的瞬间,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但又觉得眼睛是睁开的,只是突然被拖进了另外一个漆黑的空间里面。然后下一个瞬间我就被攻击了,一击重伤,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最后我怎么逃出来的都不知道,见到光的一瞬间就彻底晕过去了。”方士谦心有余悸的样子,“还好叶修他们赶到及时,不然我估计就壮烈了。”

“说什么狗屁话。”王杰希瞪了他一眼。方士谦的话里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王杰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并且已经尽自己所能把所有情况都复述清楚了。但仍然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你是说,你并不知道最后攻击你的东西是什么?”

“我要是知道我还能被打成这德行?”

“你确定自己不是被戮体突袭昏迷后产生的幻觉?”

“区区二级戮体能把我敲成那熊样吗!”方士谦吼,“我肯定,攻击我的绝对不是二级戮体,绝对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是好在,它的毒素还留在我体内,如果我成功分解出来,没准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许攻击方士谦的是叶修所说的三级戮体,也许不是。王杰希想,看方士谦的复述,他并不知道有三级戮体出现的事实。

而叶修专门叮嘱过要替他保密。王杰希看着方士谦明显有些转好的脸色,决定还是先不告诉他叶修说的情报。

“你先好好歇着吧,恢复了再做研究。”王杰希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方士谦挥了挥手,没多说什么,看着王杰希离开了。


一周后,方士谦伤愈归队。其实伤口并没有完全长好。陌生的毒素没有完全分解,也没有对应的准确治疗方案。方士谦的胸口一直有一块溃烂无法愈合,只是不影响行动,他本人又很坚持,王杰希只好批准他回复工作。

之后方士谦就总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做研究。除了完成日常训练,就连对袁柏清的指导时间也被大幅度地缩减了。王杰希当然清楚他的决心,替他分流了大部分的任务和日常工作,开始亲自下场指导队员日常训练。结果那阵子,微草全队活脱脱被训得瘦了两圈。

一个月后,方士谦从那个不见阳光的,位于微草办公主楼地下一层最尽头,安全设施最齐备的专属实验室里走了出来。整个人都很憔悴,精神却很好,带着点不自然的亢奋。

去医疗组例行体检的时候,王杰希偶然从窗外路过往里面瞥了一眼。方士谦正撩着衣服给自己上药,伤口溃烂的面基更大了,没有丝毫愈合的趋势。

那天晚上,王杰希路过方士谦的办公室。里面的灯还亮着。他推门进去,看方士谦桌上堆着一沓一沓的资料,电脑的三个显示屏同时亮着,数据眼花缭乱地快速闪过。他还戴着那副无框的眼镜,和大年三十那天王杰希看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人更瘦了。高高的个子,如今瘦的几乎脱相。藏在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却更加锐利,王杰希从未见过他的眼中有过如此坚硬如极地寒冰的光。

王杰希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我还没有收到你做的报告。”

方士谦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摘掉眼镜,一只手捏了捏眉心:“还有很多数据要整理,这次的难度超出我的想象了,这不能不承认。”

“彻底治愈的方法也没有吗?”

方士谦盯着王杰希看了一会儿,笑了:“什么时候看见的?”

“今天中午你上药的时候。”

方士谦叹了口气:“就算成分分析出来了,转换成治疗方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工作。我们对戮体的认知始终停滞不前,就是因为它们的尸体无法保存,而且成分复杂,有很多现阶段科学解释不清楚的东西。”

“我现在能做的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尽量抑制它的发展。”方士谦说,“别的要求也没有,就是别让自己发臭就行了。”

王杰希移开了目光,没有再看方士谦。他宁愿方士谦现在立刻拍出一封辞呈,嚷嚷着说要辞职,宁愿他上蹿下跳地犯病,把所有的队规都破坏一遍——都破坏完了,王杰希就再定出新的规定,继续让他破坏。

也不想看他像现在这样,比什么时候都认真,比什么时候都敬业,也比什么时候都更糟糕。

方士谦见王杰希半天没说话,既没有和自己互相怼,也没朝自己翻白眼,瞅了瞅他的表情,挺严肃的,还瘪了瘪嘴,一副有点想哭的表情。方士谦心想坏了,真要被我逗哭了可怎么整。

于是他想说出几句开玩笑的话转移注意力。结果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面对如今这样的情景,说点什么才能扭转氛围。方士谦伸手关掉了显示屏,密密麻麻的数据归于黑暗。

“林杰队长退役的时候,我很担忧。”最终,他这样说道,“担心你撑不起微草,担心你当不了队长,想了许多事。后来我又一想,嗨,想那么多干嘛呢,你做不来的事,我跟你一起做,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总会走下去的。”

他站了起来。伤口被牵动,有撕裂的痛感,疼得方士谦咧了咧嘴,并没有发出声音。

方士谦站在王杰希面前,看着这个比自己稍矮一些的,年轻的队长。他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王杰希柔软的头发。

“你看,现在我烂成这个样子,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真的害怕。”他叹了口气,“真的,我现在真的挺害怕的。”

“怕万一烂死了,万一真的壮烈了,万一我走了,留下你一个人,你撑不下去怎么办,微草怎么办。”他低头看着王杰希,王杰希垂着头看着地面,也看不到表情。“还有袁柏清,我要教他的东西还有很多。”

方士谦伸出手,拍了拍王杰希的侧脸。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气愤:“我特么说了这么多煽情的,你倒是哭一声啊?!”

王杰希终于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突然正经起来绝对有问题。我就不哭!你说破大天我也不哭!”

方士谦看起来很挫败:“到底是我用词不到位,还是语气不到位,你给我提提意见,我努力精进一下演技。”

“是你整个人都不靠谱。”王杰希懒得陪他继续演,“老话说的好,祸害活千年。你且得活着呢,装什么可怜啊?”

他一把拍掉了方士谦还捏着自己脸的手,转身就往门口走去:“以为装可怜我就不催你交报告了?这周末前必须交给我!不然等着扣年终奖吧你!”

王杰希气呼呼地离开了。临出门前还狠狠地抹了两把自己被方士谦摸过的脸。方士谦站在桌子后面看着,直到自己的门被恶狠狠地关上,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以现在伤口溃烂的程度,已经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的站立了。


接下来的一周里,方士谦以赶报告为由,推掉了所有的日常训练。袁柏清一从训练场出来就会被方士谦叫到办公室去上课,连饭都顾不上吃,只能让刘小别帮忙打了饭送过来,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还要继续听方士谦讲课。后来袁柏清实在受不了了,一边啃着猪蹄一边抱怨:“师父,其实我脑子特别笨,你这么教我,也不怕我记不住啊?”

“记不住也得记。时间就是生命你懂不懂。我把你招进微草是干嘛的,不就是为了让你继承我的衣钵,更好地为战队服务吗!”

“但是您活得好好的,我真的不着急继承您的衣钵。您倒是让我缓缓,总得让我好好吸收吸收知识吧。”

“你以为你在吃饲料呢,还好好吸收吸收。把笔记都记好了,晚上回去少睡点儿觉,做好复习工作,我就不信你记不住,你属什么的?”

“我属猴的。”

“我以为你属智障的呢。你是属智障的吗?”

“我不是啊。”

“那就别说什么记不住!”方士谦把新一沓的资料摔在他面前,“今天下午抽空把这些看完,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要考的,考不过不许吃晚饭。”

那一个礼拜袁柏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每天早上六点起来背书,进行日常训练,中午去上课,下午训练,晚上上课到十二点,然后回宿舍复习到四点,睡两个小时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一个礼拜的时间,活脱脱瘦了两圈,简直要比刘小别还瘦了,连王杰希看见了都吓一跳。

那天袁柏清结束了上午的训练,正准备出去,被王杰希叫住了。王杰希看着他,有点担心:“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袁柏清吓了一跳:“没,没有啊?队长?”

“我看你瘦了好多。”王杰希说,“有什么困难要及时和队里说。”

“没什么困难,就是我师父最近对我比较严。队长我得赶紧走了,师父说了去他那儿迟到了他就打断我的腿。”

王杰希点点头,看袁柏清一溜小跑就往办公楼冲,觉得事情实在是反常。本想找个时间好好问问方士谦,却突然被响彻微草基地的警报打断了思路。

城郊一处战后遗迹纪念馆遭遇戮体突袭。那处纪念馆是人类第一次遭受大规模戮体袭击后,在战斗遗址上成立的大规模开放型纪念场所,为了纪念那些身为普通人,却为对抗陌生怪物牺牲生命的历史。这一天刚好是一年一度的纪念日,有许多到馆参观的普通民众,所以面对这次戮体突袭,伤亡率很大。

因为任务等级很高,需要微草全队出动。这也是微草的新队员们第一次面对这样严重的战局。方士谦作为副队长,和王杰希一起率先赶到封锁区进行统筹指挥工作。其他队员随后赶到,进行了简明扼要的任务布置后,全员冲进了封锁区。

里面已经横陈了许多的尸体。有的无法抵抗毒素的扩散,短短几个小时里已经溃烂得不成人形。刘小别有点想吐,却还是举着剑慢慢前行。袁柏清在他身边策应,平时嬉皮笑脸的表情全然不见了。按照之前扫描的大致情势,大批戮体主要集中在场馆腹地中央,外围也有一定数量的戮体游荡。按照之前的任务布置,是王杰希和方士谦先开出一条路,其他人清扫周边,最后再一举消灭主要戮体群。

但毕竟大多数战斗成员都很年轻,经验不足。在清扫周边游荡的戮体时,就有过半数的人员伤亡。王杰希不能再等,只能先只身一人冲进腹地中央。他还是之前的想法,如果周围的人不能承担,那么就有他自己来承担大部分的工作,继续走下去。

方士谦始终陪在王杰希身边进行策应。腹地中央的戮体数量至少有五十只以上,都是完成了二级进化具有初级智慧的怪物,每一只都有十几米高。王杰希只靠自己一个人打得也很艰难,只能勉强做到全线牵制的程度。要不是方士谦始终在为他及时治疗,可能现在他早就已经被打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即使这样也还是在坚持着。方士谦发了支援请求,皇风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在坚持半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支援就会赶到。王杰希现在戮体包围的中央,心想,如果我能多杀死一头,那么其他微草队员可能也就更安全一分吧。

不知撑了多久。便携监测仪再次响起警报声。王杰希骑着灭绝星辰冲出包围圈,来到方士谦身边补充矿体。再次冲进戮体群的前一秒,突然感到一股莫名强大的吸引力,紧接着,王杰希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而眼睛却是睁着的。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也知道却是是在睁着的。王杰希努力眨了两下眼睛,竟恍惚地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突然就想到了方士谦的话。就在他意识到的下一秒,背后突然被人猛地一推。一片黑暗中,方士谦在他耳边大喊:“快跑!”

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到方士谦温暖的手掌在自己背后用力推了一把,触感很真实,力量真的很大。再一个眨眼间,王杰希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战场上。

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大批戮体发现了王杰希的身影,立刻攻击过来。王杰希赶忙迎战,整个视线的死角都被戮体庞大的躯体包围,看不清方士谦所在的方位。

后来微草的其他队员终于将游荡的戮体清扫完毕赶到腹地,皇风的支援随后也来了。王杰希趁着这珍贵的喘息时间,开始搜索方士谦的身影。

最后一头戮体在他面前飞散成灰。王杰希终于看到在那不远处静静躺着的,方士谦的遗体。

灭绝星辰在指尖消失了。王杰希走过去,半蹲在方士谦身边。微草绿色的战斗服被撕裂了,连带撕裂的还有整个上半身的内脏。如果说上次方士谦的死里逃生是万幸,那么这一次他把唯一幸运的机会让给了王杰希。

之前的伤口本身是溃烂的,伤势很严重。此时一点都看不出来了。更严重的致命伤彻底掩盖了溃烂,方士谦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表情却像感觉不到这疼痛一样,很平静很从容的样子,嘴角微微上翘。

像是腿上突然卸了力,王杰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方士谦浅笑的嘴角。他的脸上干干净净的,甚至没有多少血迹,和颈部以下恐怖的伤口一点都不搭调。

直到听到后面有队员围上来的声音,王杰希才摇了摇头,脱掉了自己的队服外套,盖在方士谦身上,然后强迫自己站起来,站得笔直。

完全不想转过身去面对队员们的脸,想也能想象得到都是什么样的表情。而此时此刻,王杰希最不需要别人提醒的,就是这些即将面对的汹涌的情绪。

但他还是转过身去,面对着整支微草战队所有的战斗队员,以及更远处站着的,关注着这边的皇风。

刘小别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邓复升看着王杰希,有担忧也有难过。袁柏清狠狠地咬着嘴唇不出声。

该说点什么稳定人心的,王杰希知道。但是该说什么呢,其实他一点都不知道。

说他还没有足够的成长也好,还很年轻没经验也好,确实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方士谦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微草。

“走吧。”最后他这样说道,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声音紧紧的,但还是说出来了。

“带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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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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