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科学官

【方王】困兽之斗

第49天。

这座城已经被军部彻底包围的第49天，断水断电，断了各种物资供给，包括食物和武器。

高英杰和刘小别带着两个分队在城门口警戒。城墙依然没有倒，城门依然没有被攻破。

反抗军的支援还是没有到。一周前，王杰希和叶修有过一次简短的通话，叶修的声音透过并不稳定的电波与层层叠叠的信号阻碍艰难地传过来，他让王杰希在尽量撑一阵子。

王杰希问，是以多久为时间周期。

叶修回答得也很模糊。这是自开战以来，他第一次展现出不确定的踌躇。

周……我尽量让孙翔他们尽早支援你们。现在东线的战事也很胶着……西线我们的突击失败了，现在撤退到界河以南……南线也不容乐观，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断断续续的战报从叶修口中说出来，传到王杰希的耳朵里，最后只剩下嘈杂的电音。

好。王杰希的声音很平静。

以周计，我们还有可能撑下去。他低下头，看了看此时此刻正趴在自己腿上，刚刚陷入熟睡的小孩。

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稳明确，客观冷静。

以月计，不可能。

他挂断了电话。

睡熟的小孩刚满三岁，双亲死在第一轮轰炸中。是袁柏清顺着小孩的哭声，从一片废墟中徒手将他挖了出来。小孩被保护在父母的怀里，两个大人用身体搭成一座拱桥，替他挡下了彻底崩塌的房子。

一开始他总是哭闹，后来渐渐安静下来，不知是已经熟悉了指挥部忙碌的大人们，还是经历过粮食短缺，虚弱得没有更多的力气哭闹。

此时此刻他趴在王杰希的大腿上睡得很沉，满是尘土的脸上有一道道泪水划过的沟壑。

王杰希一动不动地任由他趴在自己的腿上睡着。事实上，自从两周前军部的再一次大规模进攻被城内的守军抵抗住，那一场惨烈的战争结束后，王杰希的右腿被炸断，他已经不能再做更多了。

所谓弹尽粮绝，如今粮已经被切断几周，弹药也支撑不了更久了。药品几乎被耗空，王杰希已经不记得方士谦上次给自己换药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到方士谦。

王杰希朝指挥室的中央看了看。

自从自己负伤，方士谦便一言不发地承担起大部分指挥的工作。明明平时是那样一个不愿意被这些事情束缚的人，活得自由自在。此时此刻，方士谦站在地图前，沉默地听着战报，沉默地看着数据，简短地做出明确的指令。

战争开始之前，在微草基地里，两个人凑在一起，吵闹的时间总比安静的时间多。尤其是方士谦，似乎有永远都发泄不完的精力，总能想出新的破坏队规的恶作剧。

如今他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沉默。哪怕是在难得的短暂的空闲，他坐在王杰希的床边，两个人也都总是沉默。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第一次轰炸之后，大部分平民从后城墙逃走，被剿杀在城墙外，尸体至今没有清理，臭气弥漫全城。

对军部存有最后一丝幻象的普通人也能知道，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的眼里，他们的生命和蚂蚁的生命并没有什么不同。

默默忍受了军部这样残酷统治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人们终于决定反抗。

而如今的情景，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整个城市被摧毁。

大半的人都死去了。

剩下的人拼命活着。放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撑到最后然后死去，或者继续做奴隶直到生命的终结。

第三轮大规模轰炸结束后，城里剩下的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没有人再争抢所剩无几的食物，没有人再进行食物暴动，甚至连哭声都很少听到了。

懦弱的人也许都死去了，活着的人也许已经麻木。

但在那天晚上的时候，他们集中到指挥室的门前，把自己的食物送给了守城的反抗军。

有人说，事到如今，只能靠你们带我们冲出去，你们一定要活着，这是我们仅剩的希望。

王杰希想，为什么总有很多的人，要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呢。

那一天，也是微草指挥部唯一的女军官柳非殉职的日子。

她的遗体还静静地躺在担架上。是肖云冒着被扫射到的危险从城墙的火线上将她抢回来的。

还没来得及埋葬。

事实上，有太多的守城军战士的尸体，都来不及埋葬。

是那些来到指挥部的平民们，最终替微草的战士们埋葬了柳非。

他们放下了手里的食物，在离指挥部不远的地方，挖下一个方方正正的墓冢。女人们为柳非擦干净了脸和双手，换下了全是血迹和弹孔的军装。孩子们从荒草地上摘来了野花，放在柳非的头发旁边。

下葬的时候，柳非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纯白的长裙和如云的黑发，仿佛这片焦土上绽放的花朵。

人们为她唱起了一首歌。低低的声音和哀婉的调子。王杰希从没有听过。他是北方人，没有听过这南方当地的歌谣。

只知道这是一首很美的歌。

肖云说，这样挺好的。她以前一直跟我说，她一点都不想从军，尤其是在经历了这样的战争后，她只想回家做个普普通通的人。

最后没有穿军装，挺好的。

他这样说着，背过身去，没有再看下去。

王杰希的伤口已经很久没有换药了。

从一开始的疼痛难忍，到现在的麻木，王杰希知道，这不是个好现象。

但他什么都没说。

这天晚上，小孩被高英杰抱走，方士谦来到王杰希的床前，沉默地坐在他身边。

王杰希看着方士谦迅速消瘦下去的侧脸，像被斧子劈开的山峰，锐利坚定，凛然不动地。

他叹了口气，说，为什么当善遇到恶，受到伤害的总是善。

方士谦很久没有说话。

后来才说，因为善的一方，总是没办法率先拿起杀人的武器，所以知道别人用枪顶着他们的脑袋，他们还在心存幻想。恶人是不在乎这些的，这就是人性。

他的声音很低，在昏暗的灯光下听得不太清楚。但王杰希把他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上。

方士谦说，当善遇到恶，受伤的总是善，这就是人性……但是当善也决定反抗，那么最后也总是善会胜利，这就是信念。

他扭过头，看着王杰希的眼睛。

善的信念总会战胜恶的人性，这不就是我们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么。

王杰希想，其实他早就知道，方士谦比自己成熟的多。

哪怕平时看上去是一副幼稚莽撞的样子，多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天不怕地不怕，总想撞个头破血流。

其实他是王杰希见过的最冷静理智，也最临危不乱的人了。

天生的战士，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展现出最可靠的一面。

方士谦的成熟，是隐藏在他那副孩子气的外表之下的。

他握了握方士谦的手。

平时惯常拿着手术刀的手，如今拿起武器也是杀伐决断毫不犹豫的。

王杰希说，如果明天，叶修的支援还不到，我们在这里也撑不下去了。必要的时候，你们冲出去，不要管我。

他看着方士谦的眼睛。

我是拖累，你知道吧。

王杰希想，如果这番话他说给别人听，比如高英杰，刘小别，袁柏清，那么他们是断然不肯服从的。他们会拼死把自己也带出去，哪怕最后他们被拖累得全军覆没。

但方士谦和他们不一样。方士谦有足够的心智和力量去承担痛苦，权衡利弊，带领微草继续走下去。

方士谦也确实回握了他的手，却避开了王杰希的目光。

知道。他最终这样回答道。

第50天。

这座城被彻底包围的第50天。

弹尽粮绝。

反抗军的号角终于吹响，划破了漫漫长夜，撕开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