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科学官

【方王】浮生之光

不写点甜甜的估计你们都快忘了我是靠写小甜饼起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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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士谦把车停在路边，看到那家狭小的饭馆店面，正好是在深夜的十二点。

左边是一家鲜花店，右边是一家自行车专卖店，那家饭馆憋屈地挤在这两家装修得两眼又官方的店面中间，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之所以知道那是个饭馆，不是因为招牌——这店小到连招牌都没有。只是在门口挂了个木牌子，上面粗糙地画着一个便当盒。

如果是平时，向来对饮食比较挑剔的方士谦是不会驻足这种店面的。然而在这一天，一个夏季的夜晚，有徐徐微风吹过，路灯忽明忽暗，天上只见星星不见月亮，狭窄的路两旁有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连接起来的树冠，偶尔又有几声虫鸣。

方士谦鬼使神差般地，推开了这家狭小店面的门。

门里面挂着的风景发出轻响，室内却别有洞天。比想象中更宽敞，方方正正的一个厅堂，最里面是个小小的收银台。厅里几张桌子摆的挺整齐，椅子也都码好了。没有多余的任何一点装饰，显得比本身更空荡。

房顶只吊了一盏昏黄的灯，一面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电视，里面正放着无声的广告。

“有人吗？”方士谦招呼了一声。

柜台那边冒出来一个头，接着是半个身子。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揉了揉眼睛走了出来，显然刚才是趴在后面打盹。

“吃饭？”

等年轻人快走到自己面前时，方士谦发现他竟然和自己差不多高。之前看他瘦瘦的，方士谦以为他比自己矮很多。

他点了点头，挑了一张方便看到电视的桌子坐了下来。

“有菜单吗？”

年轻人依然揉着眼睛，还打了个哈欠：“只有蛋炒饭。”

“只有蛋炒饭？”方士谦有点不满意，“凉菜有吗？汤？”

年轻人终于放下了手。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方士谦。

没等他开口，方士谦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您这眼睛长得挺好看……嗯，挺别致的。”

年轻人一点儿不见怪，他睁了睁一只大一只更大的眼睛，决定回答方士谦上一个问题，“我这儿只有蛋炒饭，别的什么都没有。”

方士谦觉得有意思：“是卖完了还是没有？”

“没有，只有蛋炒饭。”

年轻人微微皱了皱眉，那表情在方士谦看来，意思就是你爱吃就吃不吃快滚。

方士谦笑了：“成，那就来一份蛋炒饭。”

年轻人转身走进柜台后面的小厨房了，方士谦四下打量了一圈儿，从一个角落的消毒柜里取了双筷子，又拿了个杯子，接着去柜台前的水壶里接了一杯热水。

小厨房里已经传出来开火热锅的声音。方士谦略略地用余光扫过柜台里面的小桌子，看到那上面扣着一本书。

《百鬼夜行》

方士谦一手端杯一手拿筷回到自己那张桌子，单手撑头坐在那里想，刚刚他说“我这儿”，意思就是，他是这个店的主人。

身兼服务员，身兼厨师，身兼会计。

一家只做蛋炒饭的饭馆，还挺有魄力。方士谦有点期待，可能做得很好吃，一个蛋炒饭能做出米其林三星级饭店那种标准，也挺牛逼的。不然这破店早倒闭了。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端了盘黄澄澄的炒饭走出来。

“您吃好。”他把盘子往方士谦面前一放，就立刻潇洒转身走进柜台又坐了下来，猫得只能勉强看到个头顶。

方士谦看着面前这饭。

卖相凑合，就是蛋和饭炒了炒，别的蛋炒饭什么样它就什么样，可能还更朴素点儿。

香味儿也凑合，闻着还行，也没什么意外之喜。

方士谦有点狐疑地尝了一口。

味道普普通通，毫不出挑。方士谦觉得，他自己下厨估计也就这水平，可能更好也不一定。

——这特么哪儿有米其林三星级饭店的标准了？这特么就一普通单身汉的标准好吗！

方士谦有点愤愤儿的：“老板！”

“嗯？”坐在柜台里的年轻人抬起头，只露出一双大小眼外加半个鼻梁。

“您这儿厨子是下班儿了是吧？”

“不是啊。”那双大小眼眨了眨，“我不就是吗？”

如此耿直的回答，如此质朴刚健的回答，如此理所当然的回答，说得方士谦都觉得自己刚才问得特别庸俗。

“哦。”他灰溜溜地应了一声，低下头不言语了。

饭已经点了，不吃也得交钱，何况也不算难吃。方士谦拿起桌角的小铁碗，盛了两勺辣椒拌进饭里，囫囵地吃了起来。

味道虽然普通，但是平易近人，吃着胃里暖暖的，就着热水还挺舒服。

不大的店面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到碗筷轻碰的声音，书页翻动的声音，和挂在墙上的表盘秒针走动的声音。

方士谦偶尔抬头看两眼无声的广告，扒拉两口饭，猜测着那屏幕里表情夸张的电视购物主持人的营销台词，只觉得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在这个空间中，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轻柔。一切都静悄悄的，混着淡淡的饭香和舒适的温度，方士谦竟觉得有点想睡觉。

这顿饭他吃得出乎意料的挺满意。结账的时候，他一边从钱包里往外掏钱一边问：“您怎么称呼？”

“王杰希。”年轻人接过钱找了零。

“我叫方士谦。”他将钱包放进口袋。

“……哦。”王杰希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右手，“您好……？”

方士谦握住他的手。此时正值盛夏时分，他觉得王杰希的掌心和指尖都有些微微发凉。

“您做的饭挺好吃的。”方士谦说。

王杰希一脸“你一定是在逗我”的神情看着他。

方士谦又补了一句：“您这店，不倒闭真是个奇迹。”

王杰希神色平静地白了他一眼。

方士谦笑了笑，一边往外走一边打了个招呼。

“回头还来啊。”

王杰希撑着头看他推开门走出去，门上的风景轻轻响了几声。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柜台准备收拾桌子。

“神经病。”他一边刷着盘子一边嘀咕。

这天方士谦送一个半夜离家出走又后悔了的女孩子回了家，又在人烟寥落的二环转了一圈儿，没再拉到什么活儿，便打算吃点儿东西收车了。

不知怎的，他又拐进了之前去过的那条小街。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上次吃过蛋炒饭以后他就再没去过。如果那家店不改变经营策略再请个专业厨子，估计现在早就倒闭了。但不知为何，此时的方士谦竟有点怀念起当时那静谧慵懒的氛围。

心情有点忐忑地，他降下了车速，缓缓地沿着小街开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瞧着路边的店铺。

花店，自行车专卖店——找到了。没有招牌，依然是木板上画着个粗糙的便当盒，透过门上的玻璃，能看到里面昏黄的暖光。方士谦就像找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归宿一样，停了车，推开门走了进去。

风铃轻轻响了起来，墙上的电视里依然放着无声的广告。厅里干干净净的没有别的客人，最里面的柜台里，王杰希刚好露出了一双眼睛和半个鼻梁。

一切都和印象中一样，方士谦很满意。

这次王杰希没睡。看见方士谦走进来，他也站起来迎出去。

“这次下班挺晚？”他指了指墙上的表，凌晨两点半。

方士谦挑了上次的位置坐下，反而有点惊讶：“你还记得我啊？”

王杰希一脸“妈的智障”的表情，淡淡答道：“记得。客人少呗。”

他招呼方士谦坐下后，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方士谦撑着头看着电视里无声的购物广告，听着厨房里传出来的起锅声，竟然觉得有点儿满足。

过了一会儿，王杰希端着盘子走出来。

依然是普普通通的卖相，普普通通的味道。方士谦轻车熟路地盛了两勺辣椒拌进饭里，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夏末秋初，深夜已有凉意。外面的小街上开始刮起一阵凉风，吹动了尚还郁郁葱葱的树冠，发出哗啦啦的一片声响，甚至传进了这小店里。

秋风萧瑟。不知为何，方士谦突然有点文艺地想起了这么个词儿。他吃了一口饭，又喝了一口热水，抬头看了看广告，突然觉得，这店里有点过分地安静了。

也许是风声太大吹动了情绪。

方士谦突然说：“王杰希？”

“嗯？”柜台后面传来安安静静的回应声，紧跟着是书页又翻了一页的声音。

方士谦其实只是突然想叫他的名字，并没想到后面的话。此时他有点尴尬，卡了一下壳儿，勉强想找补回来：“那什么，你……是姓王吧？”

“你才姓王八。”那边依然是平平淡淡的声音，却回击得很快。

方士谦听着这很有烟火气儿的回答，像是没着没落的心里抓住了一块石头，踏踏实实地重新吃起饭来。

“我不姓王八，除非我是你爸爸。”他一边吃一边嘀咕着，又喝了一大口热水。

结账的时候，他的手指偶然擦过王杰希的手指。那上面的温度更凉了，甚至是冷。

方士谦趁王杰希低头找零的时候打量着他的侧脸。昏黄的灯光下，那清俊的侧脸显得有些苍白，如梦似幻的，竟有点不真切。

桌上的《百鬼夜行》似乎看完了，这次扣着的是《涂佛之宴》。

这一次，方士谦默默地收好了钱包，什么都没说地便离开了。

推开门，伴着风景轻响，紧跟着就是初秋的凉风。方士谦裹紧了衣领，迈出第一步时，正好感受到整个秋天的第一滴雨落在了脸上。

他回过头，看着饭馆的门在自己身后悄然合上。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昏黄暧昧的灯光，仿佛空无一人。

方士谦回到车上，开车离开前，他又一次看了看这狭小的门脸儿，挤在两家店中间，仿佛随时可能消失一样。

——仿佛随时可能消失一样。

像是害怕这样莫名的情绪牵绕，又像是总想留住那点对静谧慵懒的怀念。那以后的每一天，深夜收车后，方士谦总会推开那家饭馆的门，点一份蛋炒饭默默吃掉。

可能从没见过如此长情的客人。一开始王杰希还淡淡的，只是窝在柜台后面看自己的书。后来日子久了，他也会和方士谦聊上两句。

只是在这些浅尝辄止毫无头绪的只言片语中，方士谦知道的关于他的寥寥一点信息，无非是他比自己小一岁，家里也是B市人。

而王杰希知道的并不比他多多少。方士谦是开出租的，偶尔会吐槽或极品或有趣的客人，仅此而已。

两个人萍水相逢，因为一点虚无缥缈的，连情绪都称不上——连氛围都称不上的东西，维持着随时可以中断的一点点联系。

跨过整个秋天进入初冬，方士谦的生物机能似乎已经习惯了深夜王杰希做的蛋炒饭的味道。

这一天的深夜，B市迎来了整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下得十分给面儿，铺天盖地，厚厚的一层，树枝上都颤颤巍巍的，却在凌晨停了下来。方士谦开着车在小街上慢悠悠地晃荡，又在无比熟悉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走下车才发现，今天的饭馆没有开门。

玻璃上没有透出昏黄的光，小店和整条街一样黑洞洞的，像宇宙的尽头一样寂静。方士谦不甘心地走近推了推，门彻底锁死了。

他踩在厚厚的雪中有点发愣。过了一会儿，像是感觉到外面的温度，他又哆嗦着重新回到车里。

并没有急着开走。方士谦坐在车里，难得地点燃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有力，夹着烟的姿势有点不羁的优雅，很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

是倒闭了，还是生病了，还是死了呢。方士谦想。

只做蛋炒饭的饭馆，只有老板一个人，冰凉的手指，扣在桌上的书。

那样静谧慵懒的氛围，那样时间缓慢的空间，仿佛妖精做出来的结界一样。方士谦想，自己去了这么久了，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别的客人？

——车窗外是大雪反射的暗淡冷光。方士谦调高了车里的空调，暖烘烘的，他慢慢闭了闭眼睛。

眼前是一整条路的樱花长河，在清冷无边的月色下闪着银色的香光。像是盛夏，又像是初春的夜晚，方士谦一个人走在这静谧美丽的宇宙尽头，风中飘散着永不落地的花瓣。

这样美的月色，这样美的樱花，若无人共赏，实在是遗憾。

方士谦这样想着，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身影，高高瘦瘦的，有着一双大小眼。

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旧相识，又像是初遇的陌生人。王杰希究竟是谁呢——方士谦这样想着，只觉得花香醉人，月色沉沦。

窗外响起敲玻璃的声音。方士谦猛地睁开眼睛，手里的烟早就熄灭了。他扭头看过去——

王杰希现在车窗外，正弯着腰敲着方士谦的车窗玻璃。

那一瞬间，什么樱花月色，都不重要了。

方士谦打开门下了车，王杰希正背着个书包现在身前看着他。

“我猜你今天可能还会来，就过来看了一眼。”

方士谦笑了笑：“都习惯了。”

王杰希掏出钥匙开了门，风景发出轻响，接着他打开了灯，方士谦跟着他走进去。

屋子里暖烘烘的，王杰希走到柜台前摸出遥控器开了电视，见方士谦又坐到老位子上，便径自走进了厨房。

方士谦照旧为自己接了杯热水，慢慢地喝着，看着电视上无声的广告，心中不知被什么东西填的满满当当的——他听着厨房传来的做饭声——竟留不出多一点点的空隙了。

依然是黄澄澄的蛋炒饭，普普通通的味道。方士谦慢慢吃着饭，王杰希坐在柜台后面看着书。

屋外是漫天漫地的大雪，屋里是烧的足足的暖气和饭香。

吃完饭，方士谦去结账时，看到扣在桌子上的书换成了《魍魉之匣》。

管他什么之匣呢。方士谦心情很好地想着，有人有饭就够了。

王杰希的手指比原来更冷了，冷地冰凉。匆匆划过方士谦的手心时，他有考虑过就此握住那只手。

并没有。方士谦收好了钱包，转身往出走时，听到王杰希在后面说：“你等等，我也走了。”

他有点惊讶地回过头，看着王杰希关掉了电视，收好了书包，又走到门口关好了灯。

方士谦只知道愣愣地跟在他后面，直到看着他锁好了店门，才慢慢开口问道：“你就是为了给我做顿饭特意跑过来的？”

王杰希把钥匙揣进兜里，两只手都揣进羽绒服口袋里，转过头看着他。

“是啊。”

他说得如此耿直，如此质朴刚健，如此理所当然。

说得方士谦都来不及细想，下一个瞬间，他便把王杰希紧紧抱在怀里。

他们在漫天漫地的大雪中静静相拥，远处是无边夜色。街上空无一人，无声无风，安静得如同站在宇宙中心，只有天上的一轮满月亮得简直耀眼，就像全世界只剩下明月和雪光。

方士谦想，这样好的美景，有他在真是很不错。

王杰希动了动，呼吸热热地扑在方士谦的脖子里。他闷闷地说：“方师傅，送我回家记得打表。”

“不仅打表，还能给你开发票。”方士谦这样回答道。

方士谦：“你手咋那么凉，我以为你鬼呢。”

王杰希：“没听说过四肢末端血液循环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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