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科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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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王】绿满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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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故去的家园早已不是印象中的样子。青石板路旁多了些日本馆子,细眉细眼的姑娘在灯下招揽夜客。此时已是初冬,姑娘圆润的双肩裸露在艳色的旗袍外面,臂上斜斜挽着廉价的人造裘皮,嘴唇鲜红如血,眼妆如同这幽夜。冷风吹来,掀起旗袍下摆,姑娘啐了句脏话,点燃一支香烟。

宵禁令刚撤那几晚,滋事的人也不少。后来杀了几个学生,又都安静下来。王杰希拐进一条小巷,繁华的街道就被抛到身后了。俱乐部里传来靡靡醉乐,舞女的笑声在这清冷的夜晚显得苍凉媚人。

暗处坐着寥寥几个无家可归的人,衣衫破烂,面目浮肿。王杰希绕过几处阴阴的水洼,在巷子尽头的一棵梧桐老树下站定,抬手敲了面前古旧红门上的青铜狮环。

片刻过后,门悄然打开。一个小厮引着他进了内院。院里没有点灯,影影绰绰能看到兵器刀剑的影子,王杰希有种错觉,似乎走在这潮湿的小院里,就像走在铁马冰河的战场之上。

“方老板说,先生晚了,让先在西屋候着。”

王杰希点点头,将手提包放在梨花木桌上,摘了围巾坐下。

“方老板有事?”

“中统李大人有请,去了有一会儿了,估计再有段时间就能回来。”

王杰希便不再说话。小厮出屋带上了门,冷风凉气都隔在外面。屋里只点一盏小灯,昏光摇曳。空气中似有奇香,香气恬淡,闻之欲醉。王杰希松了松领带,只觉昏昏欲睡。

不知是梦是醒。恍惚间像是回到大学校园,街旁也有许多梧桐老树,衬着法兰西的阳光,风中有温暖的甜意。王杰希只穿了西装三件套,暗色带隐约细纹,有些不敌这祖国湿冷的寒意。

亦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用力推开。屋内大敞,冷风呼啸灌进,王杰希猛然惊醒,只见天边一轮银白残月,月光如剑。漫天无云,门口站着一人,身形修长挺拔。

王杰希站起来:“方师兄。”

来人冷哼一声,跨进屋内,微微转头,就着月光显出容貌。风采绝伦的一副面容,眼角勾着戏里的妆,飞入鬓角。目光中有冷硬枪意,如寒星乍现。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

梨园名角方士谦,擅昆曲,自小天赋过人,嗓子极好,女相风流媚人。

王杰希道:“弹琵琶的手艺,这些年没丢吧?”

方士谦关了屋门,坐到对面,王杰希也坐下。

“什么时候?”

“三天后。需要你刺杀一个人。”

“来得及。”方士谦倒了盏茶,端起来喝了一口,“杀谁?”

“日军的一个中将,后日来中。此人在德国留过学,军事素质极佳,其人在中也有很深派系瓜葛,这次负责指挥对我军南线作战,非常棘手。”

王杰希的声音很低,合着空气,透着凉意。

“这位中将附庸风雅,很爱琵琶。我会安排你为他演奏,届时择机刺杀。”

方士谦点头:“好,还有谁和我一起?”

王杰希看着他:“高英杰会策应。”

两人都沉默下来。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外面冷风萧瑟。

一盏茶后,方士谦道:“高英杰是你心腹,你这次派他去……”

王杰希点头:“这次任务,只能成功。我方许多机密都被他拦断,他必须死。”

“好。”方士谦并不多言语,“不亏。”

二人曾为私塾同窗。后来王杰希赴法求学,方士谦弃文从戎,都有掩人耳目的身份,又都有同样的目标。一别数年不曾有过联络,如今再见便是现下这般情景。

王家与中统背景结缠深厚,王杰希回国成为方士谦上线,这是他为他下达的第一个任务,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话都说清楚,二人情绪都放松些。方士谦为王杰希倒了茶,看他比印象中那少年老成的师弟更显清瘦锋利。

“这次有很多学生被抓。”方士谦低声道,“里面有你的人吗?”

王杰希点点头:“有一个。”

师大学生会干事,叫刘小别,跟了王杰希许多年,是他亲自发展的下线。被抓后,从住处搜出地下印刷设备,抵死不供出同伴,被枪决。

王杰希默默,并未多说。

“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想办法把他遗体偷出来。”

“不必。”王杰希垂下眼,“你还有事要做。”

方士谦看他良久,慢慢道:“别想了,愁眉苦脸,大小眼更明显。”

见王杰希重新抬起头,他继续道:“这条路,就算我们没能有幸走完,自有后来人。”

王杰希笑:“是啊。”

夜色渐浓,王杰希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尚未推开木门,方士谦的声音从身后淡淡传来。

“我以前送你的画,还留着吗?”

王杰希并未回头,只答:“还在。”

方士谦长叹口气:“不送。”


两日后,王杰希到中统特派处任职。正是午后,任命书与其他一应文件处理完毕,他走出大楼。这日阳光很好,驱散些冬日湿冷的潮气。他穿深色西装,黑色风衣,戴驼色围巾,很有留洋回来的公子哥气派。见天气好,他推辞了中统派车,自己慢慢溜达着往王府走。

穿过一条小街,路旁满是卖花草的店铺,也卖鸟鱼,近些时日也有迎合新派贵妇喜好卖波斯猫的,熙熙攘攘很是热闹,添了花草香气也不俗套。王杰希慢慢走着,就听对面不远处传来阵闲闲的歌声,音色清朗中带着冷与艳。

唱的是四季歌。正唱到第二段后两句。江南江北好风光,怎及青纱起高粱。

寻声看过去,便见方士谦一袭青布长衫,手里一柄折扇,上着青墨山水,闲庭信步迎面走来。脸上未着半点戏妆,整个人的锋利清俊没有半点遮掩,一路有人张望,无人不知这便是梨园名角方老板。


明晚便是刺杀任务。此时方士谦表情放松,风流倜傥,口中随意哼唱着时兴小曲,不忘轻佻地同相熟店铺的姑娘用眼神打招呼。

两人渐渐走近,曲子也唱到第三段。醒来不见爹娘面,只见窗前明月光。

擦身而过,彼此眼神未有半点交流,方士谦的声音渐渐变远,王杰希也未曾回头。

曲子唱到结尾。血肉筑出长城长,奴愿做当年小孟姜。

本不曾想过任务之前还能见这最后一面。如今共闻一首歌,也算值得了。


任务当晚,王杰希留在王府待命,整夜未眠。中将为人多疑,不知此次派了多少人手护他周全。凌晨两点,第一声枪响,划破静谧夜空。接着枪声零零散散响了一夜,王杰希在自己房中坐了一夜。

不知成功与否,亦不能露出破绽。第二天一早,他去中统上班的路上买了报纸,并未刊登昨夜枪击的新闻。消息被封锁了,王杰希不露声色地来到自己办公室,才听行动处处长说起此事。

昨夜枪战,中将遇刺被杀,刺客被当场击毙,后证实身份,确为梨园名角方士谦。其同伙假扮侍应生策应被俘,现在正被关押在审讯室。

王杰希身为特派要员,协同督查此案。行动处处长陪同他来到医院停尸间,王杰希走上前去,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白布。

方士谦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戏妆。锋利和冷彻都被掩去了,一代风流名角在此沉眠。

王杰希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士谦侧脸安详如月夜。

“我听说,王特派员和方老板曾是私塾同窗,想必交情不浅。”处长声音平静,像毒蛇藏起锋芒吐出毒信时一样。

王杰希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只是同窗,并不相熟。后来我去了法国,回来听说他当了戏子,更没有深交的必要。”

“也对的,我听说王特派员从小家教甚严,从不屑与这些三教九流为伍。”处长声音带笑,虚伪而不加掩饰,“我也听过方老板的戏,实在是人间仙乐。你们好歹同窗一场,不如我先出去,你同他最后好好告个别?”

王杰希将白布重新盖了上去,转过身,眼神波澜不惊。

“不必。”他说着,率先往外走去。

处长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冰冷得意:“刚刚接到的消息,被俘的那个同伙,叫高英杰的年轻人,刚刚在审讯室服毒自尽了。”

王杰希脚步微滞,又被不动声色地掩饰下去。

“很好,这样我也好向上面交差。”


处长陪王杰希回办公室的路上,路过取证室,屋门大敞着。王杰希用余光扫见桌上放着把琵琶,琴弦断了三根,琴身染血。

那琵琶原是王杰希赴法之前送给方士谦的礼物。方士谦弹得一手绝妙的琵琶,却甚少有人知道。那夜他单独为王杰希弹奏一曲,未闻曲名,只是兴之所至随手弹来。琴音清脆,如同月夜松柏,西湖微波,如同风吹过竹林,后曲调一转,又如金戈铁马,有百万雄师的壮绝气魄。

方士谦说,我这一辈子想说的话,都由它说了,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琴。

王杰希脚步未停,从取证室门前直直走过,继续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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