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科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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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王】提剑(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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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轩初入帝都,是在某个深夜。寻到一处宅邸,用先前约定好的暗号轻轻扣了门。如此重复三遍后,门从里面悄然打开。

 

只一处小小的院落,临时盘下的,布置得很简洁。李轩随仆人穿过庭院来到正屋,推门而入,里面早有三人提前等候。

 

叶修,喻文州,林杰。

 

屋内灯火不甚明亮,看上去很适合搞些秘密活动。李轩这样想着,和他们一一行过礼。

 

林杰是很早就认识的老前辈。喻文州算是在小时候有过些许的交情。叶修虽然不熟,但李轩对他也早有耳闻。

 

四人略略寒暄几句便落了座。见李轩风尘仆仆,喻文州先开口道:“这次任务急,你辛苦了。”

 

“急不急是后话,这次的任务挺狠是真的。”叶修接过话头,看着李轩,“你见过殿下了,没被他吓着?”

 

李轩不明所以,只能不做表态。

 

叶修又补充了一句:“王杰希那大小眼儿,瞪起来不吓人吗?”

 

没等李轩做出反应,那边林杰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李轩瞪大眼睛看过去,印象中严肃沉稳的前辈对叶修如此评价自己的爱徒非但不气还挺开心,这让李轩觉得微草套路很深。

 

喻文州解释道:“殿下从小跟着叶修一处玩耍,平日相熟得很,之间没太多分寸,你不要见怪。”

 

李轩摇摇头:“良友难遇,得一知己足矣。殿下有诸位在侧是好事。”

 

“你也不要见外。”叶修道,“他将这样的任务交给你,可见对你信任。你一旦分出兵权,对我们的优势简直不可估量。他对你真是性命相托。”

 

李轩默默,继而道:“你们的计划究竟是怎样的?”

 

“让你来到帝都打入朝堂不难,难的是取得这新皇帝的信任。”林杰慢慢说道,“所以我们的计划是,由你向皇帝揭发我和微草。”

 

李轩看向林杰,睁大眼睛:“殿下怎么办?”

 

“他成年那日就会出山,如今还有一个月。你初来帝都,总要铺路,一个月之后你与皇帝密见,时间刚好。”叶修说,“微草出来的旧臣,被新皇帝抓的抓杀的杀,但他不知内幕不辨派系,你就替他去分辨。他会喜欢你这份厚礼的。”

 

“从帝都到安山,就算是我,也要走至少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你们如何撤离?”李轩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他去过微草,虽没有四处都转,但心下也能估算出大概的规模。从虚空到微草,地势一路开阔少山,他想不出另一个更好的隐蔽地点。

 

然而林杰并不在意:“为何要撤?”

 

李轩看着林杰,听他继续说:“你向皇帝告发,皇帝派人杀我,这很公平。”

 

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是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这些天我在帝都,和叶修文州一起暗自做了许多手脚,只要皇帝用心,都能查到。到时候这些事的罪名都会落到我这里,加上你的告发,皇帝对我杀之后快,方便你尽快获得他的信任。我若带着微草撤了,他们找到个空房子又有什么用处?”

 

叶修点点头:“这些年来,出自微草的重臣有多少,根基有多深,对后楚有多忠诚,你我都知道,但皇帝不知道。你和他说清了,他就知道无论和什么相比,你的密报都是最有价值的。”

 

李轩沉默片刻,又看向林杰:“你确定?”

 

林杰点点头:“这是筹谋已久的,一个长久的行动计划的开端,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是唯一的最好的路。”

 

帝都初夏无风,无月无星。整座城市陷入沉眠,淹没在无边的寂静里。

 

李轩说:“好,我照做。”

 

他看着林杰,这位从小便相熟,和自己的师父是挚友的前辈,见他波澜不惊面带浅笑,总像诞生于无边夜幕中的明月。

 

李轩说:“各位放心,我必不辜负这些牺牲。”

 

叶修看着他:“别的都好说,只是能多保一日殿下,便多一分胜算。这些牺牲,也不过是拖延更久些,给殿下多些时间。”

 

喻文州道:“这边我们也都说好了,绝不会有人透露半分当年有皇子生还的消息,你大可放心。”

 

李轩看着他们,慢慢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是王杰希第一次离开安山这样远。

 

时值盛夏,阳光灼人,偶有微风,一路虽绿树成荫,但毕竟还有些少年心性,总想争分夺秒地闯出片天,王杰希走得很急。反倒是一向性急的方士谦常劝他走慢些。

 

“没看出来你权利欲还挺重。”方士谦道,“这么着急赶着当皇帝啊?”

 

王杰希走在他前面。水色衣衫隐约被汗打湿,他没有回头:“我们只有半个月时间。”

 

“你啊太着急了。”方士谦拽了他一把,强迫他慢下来,“复升他们肯定已经和那边说好了,一个月之后到肯定来得及。”

 

王杰希终于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方士谦才发觉他脸上汗珠密布,脸色微红。

 

他说:“如果我们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呢?”

 

语气淡淡的,又冷彻入骨,在盛暑天气,让人听着背后生凉。

 

方士谦刚想开口问什么,还没发出声,便见王杰希一个重心不稳栽向地面。他赶忙伸手去扶,才发现他气虚盗汗,体温升高,显然是中暑了。

 

此地既无村落也无驿站,怕被发现也没走马道。虽有树荫,但实在没有可以安心歇息之处,方士谦只得将人打横抱起,先放到阴凉处靠躺着。

 

此时王杰希气息急促,脸上烫的吓人,显然一路疾行,心中又有郁火,一时攻心,烧得很急。方士谦用手摸摸他的侧脸,像是感受到偏低的温度,王杰希闭着眼睛靠在方士谦的手上睡得很沉。

 

解下水壶扶着王杰希半靠在自己身上,方士谦将壶嘴凑到他唇边:“哎,快先喝点儿水。”

 

然而王杰希早就没了意识,双目紧闭,细细的水珠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方士谦骂了一声,暗自提醒着自己,医者仁心。

 

所谓医者仁心,方士谦眼一闭,心一横,一手抬起王杰希下巴,喝了口水含着,再渡进对方嘴里。唇齿相碰的瞬间,方士谦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体温更高一些——灼热的,神志不清的,连水都要沸腾起来。

 

这样连续喂了三四口,方才听了下来。方士谦给自己擦了擦嘴,又给王杰希擦了擦嘴,手背再次碰到柔软的唇,他有瞬间的凝滞。

 

长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静静打量王杰希的睡颜。

 

带着病态的红晕,苍白的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已经出落成青年的样子,眉宇间偶有少年热血,两道长眉紧蹙,像是陷入梦魇。

 

微草同门师兄弟间的情谊总比旁人更亲厚些。像方士谦能带着袁柏清和刘小别一处打闹,也能和衣而睡同床而眠。但他从未和王杰希这样亲近过。明明两人相熟最久,相处时间也最长。

 

王杰希总避着他。虽然从不主动提起,但身上自带的皇子威压总若即若离地提醒着分寸。方士谦虽冲动,但知进退,也不勉强。

 

此时他们在林中树荫下,王杰希半靠在他身上沉睡,体温比自己高出许多,方士谦才发现,原来他已经长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身形,竟然如此瘦弱憔悴。

 

是心力交瘁带来的憔悴,平时靠意志隐藏得很好,连方士谦也未曾察觉。

 

方士谦叹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将行囊挎在胸前,背起王杰希继续赶路。

 

 

林杰想,自己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

 

当初他曾在师父投井自尽的深夜失声痛哭,那天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骤雨狂风,就像上苍也在为这忠魂鸣冤。风雨和眼泪淹没在一起,那是他第一次开始怀疑君臣之道,开始怀疑微草的价值。

 

师父去世的第二天,先帝授林杰以微草之主。叩谢皇恩时,他神情冷如寒冬。

 

初掌微草的头三年,林杰始终以身体抱恙作借口,不下山,不收徒,不问政事,不觐见。每个夜晚,他都坐在曾经属于师父,如今属于他自己的微草主人的庭院里,就着月光痛饮,再一身酒气地沉沉睡去,浑浑噩噩不知所终。

 

那时他还很年轻,有烈烈心性。眼见师父蒙冤惨死却无可奈何,胸中似有毒火燃烧。后来那三年里,他用烈酒和恨意滋养这火焰,直到身体被掏空,日渐衰弱下去。

 

微草人便如微草魂。林杰的精神一天天衰败下去,整个微草也是如此。大多数佣人都被他遣散了,只留一厨一奴。再后来,天降瘟疫,老奴也死了,林杰染病,无力医治,又拦下预报先帝的信使,就这样终日躺在床上,看着屋外那口古井等死。

 

一日黄昏,从又一次的昏迷中醒来,林杰模糊发觉床边有人。他努力睁大眼睛,发现来人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男孩稍大些,均战战兢兢站在床头。

 

林杰认出来人,是山下村落里的孩童。

 

见林杰醒过来,哥哥率先开口道:“是村长让我们给您送药来。林先生,村里染了瘟疫,死了许多人,这是好不容易从邻村求来的药,您快吃下吧。”

 

妹妹闻言便乖顺地将手中捧着的药包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林杰并未接过。他声音虚弱,却仍问道:“这药如此珍贵,你们为何不用?”

 

哥哥眨着眼,饥饿和病痛折磨得他形容枯槁,眼神却清澈发亮:“村长说,只有您站起来,才能医治更多的人。”

 

比哥哥还低半头的妹妹只能勉强将半个脸露出床沿。她仰起头费力地看着林杰,小声道:“林先生,您快好起来吧,我们的妈妈就快要死了。”

 

林杰终究是将药包接了下来。他只觉视线模糊,却知这模糊并非源自病痛。

 

他想,就算我不为这朝廷,不为这皇帝,不为这忠诚荣耀,那么我便为了这黎民苍生,继续走下去吧。

 

那日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最后一次在古井旁边饮那长安酒。而后的时日里,他重振了微草,如今,他送后楚唯一的希望走上复国之路。

 

这天夜里,明月高悬。

 

兵器碰撞与打杀声从那破旧矮门一路传到微草主人的庭院。林杰从正堂踱步而出,安然若素,泰然处之。他一身白色长衫,神情和缓,宛如天边满月。

 

正前方是浩浩荡荡的肃清队伍。每个杀者皆是黑衣,刀头染血,森然发光。林杰知道,那是不愿被他遣散,甘愿留下来陪他共存亡的微草人的血。

 

李轩从黑衣杀者的队伍中走出来。他面对林杰,静静道:“逆贼林杰,你可知罪。”

 

林杰看着他,并未答话,只微笑起来。笑容淡淡,是王杰希最喜欢的样子。

 

他说:“我本无罪,从前没有,今后亦然。我命就在此,想要,你便拿去罢。”

 

那是他最后一次抬起头,看那天边的明月。那样皎洁,那样冰冷,洞察世事,看这世代变迁。林杰想,师父走的那晚,可没有这样好的月色。

 

这天晚上,新帝派李轩率人血洗微草,连人带畜,无一活口。离开前,李轩看那倒在月色之下的林杰的身影,仿佛沉睡,合着花香草香,合着血腥之气,有种肃杀凄惨的美。他看了看随队而来监视自己的新帝心腹,使了个眼色。对方点头允许,他便拿着火把走到古井前。

 

整整齐齐码着的酒坛都被砸碎了,酒香满园。李轩将这长安酒洒遍了林杰的庭院,将火把扔在了里面。

 

漫天火光亮若白昼,隐下了冰冷的月光,烧得轰轰烈烈。

 

撤退到山下的李轩再回过头,仍能见那滔天火光。映着苍翠青山,埋下烈烈忠骨。

 

 

方士谦背着王杰希赶了一下午的路,终于在日落时分寻到一处村落。

 

在一户农人家歇下后,方士谦先付了银子,嘱咐主人万万不可向他人透露自己二人行踪后,便借用厨房替王杰希煎起药来。

 

这户人家男人朴实憨厚,妻子热情实在,都是老实人。见王杰希始终昏迷未醒,便让了自己最好的一间屋子供他二人歇脚。晚些时候,方士谦煎好药,王杰希始终未醒。他叹了口气,掩上房门,用下午喂水的法子,一口一口将药渡进他口中。

 

夜色四合,方士谦坐在床边始终未睡,隔段时间便换新的凉布敷在王杰希额头。王杰希昏昏沉沉地睡着,眉头始终紧皱,也不知在做什么样的噩梦。

 

只是偶尔,方士谦就着烛光和月色,能听到他嘴唇微动,说着什么梦话。他再仔细听,努力分辨着,勉强认出几个名字。

 

王杰希说,二皇兄,师父,你们等等我,你们等等我。

 

破晓时分,王杰希慢慢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始终守在身边的方士谦。此刻他头脑尚未很清晰,浑浑噩噩,视线也不甚清晰。然而他却清楚地听到方士谦在他耳边问道:“王杰希,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那声音字字铿锵,无法忽视。

 

王杰希甚至没有转动眼珠。他只是重新闭上眼,在心中长叹。

 

 

肃清微草,密探早就先将消息传回朝廷。李轩杀伐决断不甚留情,很得新帝赞赏。待他回朝之后,新帝特许他单独面圣。御书房中,新帝甚至遣走所有宫人侍女,单独面见李轩。

 

李轩一如他最初那样单膝跪地,不卑不亢。述职完毕后,他抬起头。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中,李轩直视新帝,不躲不闪,不慌不忙,淡淡道:

 

“臣有一事禀奏。当年皇城大火,前朝四皇子王杰希趁乱苟活,如今流落民间。臣以为,陛下当派人暗杀之,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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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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